福耀在美國：美國工人究竟怎么看待中國老板曹德旺
今年71歲的曹德旺現(xiàn)在每一兩個月就會坐上自己的私人飛機來一次美國俄亥俄的工廠，他在這里花了超過3000萬美元購買廠房,，雇了2000多名美國當?shù)貑T工,。美國人究竟怎么看待這個陌生的中國公司和中國老板？
李媚玲發(fā)自紐約,、俄亥俄州莫瑞恩市
7月下旬一個悶熱的午后,，車子行駛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市通往莫瑞恩市的路上，車窗外是俄亥俄蔓延無盡的大草甸子和茂密的樹叢,，車內的爵士樂緩緩流淌著,。司機David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福耀給工人的時薪比當?shù)仄骄べY的13美元還多3美元,，所以當?shù)厝硕枷朐谀抢镎乙环莨ぷ鳌,！彼f,。
中國福耀玻璃工業(y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下稱福耀）在美國的工廠距離代頓機場約15分鐘車程，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車玻璃制造單體工廠,，面積18萬平方米,，整個廠區(qū)占地面積675畝。自2014年1月以來,，盡管福耀投入了2億美元對通用汽車的這座廢棄工廠進行改造,，驅車駛入廠區(qū)，仍然能感受到這個美國上世紀20年代汽車制造廠銹跡斑斑的荒涼氣息,，部分未完成改造的廠區(qū)仍然懸掛著舊廠的名字：莫瑞恩汽車組裝廠,。
福耀顯然是當?shù)氐囊患颐餍瞧髽I(yè)。幾乎遇見的每一個當?shù)厝硕加袀€朋友或者親戚在福耀工作或者工作過,。
福耀已經(jīng)在莫瑞恩雇傭了2000名美國員工,，超出了和莫瑞恩以及俄亥俄政府當時約定的1500名。據(jù)福耀董事長曹德旺向美國當?shù)孛襟w透露,，福耀仍將繼續(xù)雇傭當?shù)貑T工至3000人,。這對于人口只有6000余人的莫瑞恩市來說,，顯然是一個巨大的就業(yè)來源。
“3美元是什么概念,？按每個工人每周工作40個小時算,，每周就可以多賺120美金?！盌avid說,。每個工人每個月可以多賺480美金。按照莫瑞恩當?shù)氐南M水平,，每月不到800美金就可以在市區(qū)租一套非常舒適的2居室,。“但是現(xiàn)在人們對去福耀工作開始打怵了,?！盌avid說，“福耀要求他們像中國工人一樣緊張工作,，快速完成工作任務,。”David邊說邊伸出右手,，像彈鋼琴一樣在空中快速彈動手指,。
福耀美國工廠外的停車場 李媚玲攝
福耀的廠區(qū)門口是一片巨大的停車場。在工廠門口對著停車場的玻璃吸煙休息室內,，換班的工人們在進入工廠之前和下班之后通常在這里吸煙,、交流、休息和等車,。進出廠區(qū)的美國工人們不停地笑著向我打招呼,，秀他們口音濃重的中文：你好！你好嗎,！謝謝！再見,！
美國當?shù)貢r間7月19日,，剛下班的美國年輕員工Jake（化名）坐在長椅上休息，他穿著單寧牛仔褲,，頭上卡著透明的工作防護眼鏡,，脖子上掛著工作牌，淡金色的短發(fā),，一側的臉頰和手臂上布滿青色的數(shù)字和十字架圖案的紋身,。在工廠門口，包括Jake在內部分美國員工和我分享了他們在福耀找到的強烈歸屬感,。
Jake之前在莫瑞恩的一家造紙廠工作,?！拔以僖膊幌牖氐侥抢锶チ耍曳浅Ｏ矚g在這家中國公司工作,?！彼f，在這里付的更多,，但工作環(huán)境也比之前的造紙廠安全衛(wèi)生,。然而，還是有一部分員工還是選擇了離開,?！昂伲值?，我要回快餐店工作了,，那里至少有工會的保障?！盝ake的一位同事離開的時候和他打招呼說,。
福耀美國工廠里的吸煙室 李媚玲攝
這讓Jake不能理解?！盀槭裁匆欢ㄒ尤牍?？”他說。在我們身后的這家工廠內部,，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到底要不要加入工會,？
據(jù)美國汽車工會UAW在當?shù)氐闹鞴躌ich Rankin介紹，福耀玻璃的起步工資只有每小時10美元左右,，但在工會的推動下,，今年4月，福耀把所有在職美國員工的小時工資漲了2美元左右,。
很多美國員工入職前聽說,，在福耀工作三個月后小時工資會再漲2美金。當他們發(fā)現(xiàn)工資沒有上漲時感到生氣和失望,，所以希望組建工會去談判,。“他們對薪水的預期太不現(xiàn)實了,?！盝ake說，自己的祖母在一家美國當?shù)毓S工作了十幾年了,，時薪16美元,，這些年輕人一入職就期待拿這么多，這不合理,。
福耀美國工廠新建辦公樓 李媚玲攝
按照傳統(tǒng),，美國很多工廠或者雇主都會加入工會,。在勞資產(chǎn)生矛盾時候會通過工會去溝通，很多美國員工在沒有工會時會覺得不安全,，自己的利益無法得到保障,。
“不，不,，不,。”7月20日,，莫瑞恩當?shù)厥姓囊晃回撠熑嗽谒霓k公室搖著頭對我說：“這是個過時的傳統(tǒng)了,，UAW的影響力已經(jīng)遠遠沒有幾十年前那么大了?！苯裉旒尤牍钠髽I(yè)比之前要少很多,，即使在俄亥俄也并不是每一家公司都加入工會。來當?shù)亟◤S的日本公司和其他中國公司也并非全部加入工會,。
Jake憂心忡忡地看著身后大批參加培訓的新入職員工走出工廠,。隨著新員工們的加入，Jake聽到工廠里越來越多的人在開始討論加入工會的事情,。
Jake并不希望福耀加入工會,。工會保護那些懶惰或者無法完成工作任務的人，這對福耀不利,。福耀是一家新工廠,，還在投資的前期，還沒有賺錢,，Jake不希望工會拖垮這家公司,。
“我根本不想再去談更高的工資，我現(xiàn)在拿到的工資已經(jīng)比當?shù)仄骄べY高了,。相反,，我希望這家公司能持續(xù)發(fā)展，讓我能在接下來的幾年里一直保持這份又好又穩(wěn)定的工作,?！盝ake說。
在福耀工作的2年里,，Jake和兩位中國員工比較熟,，他們是明（音）和老王,。明不太會講英語,，但他是一位技術主管，他同時教幾位美國員工,，主要靠打手勢來交流,?！疤彀?！這個人簡直是個混蛋（Asshole）,！不是嗎？”Jake聽到其他美國員工向他抱怨明的態(tài)度粗魯,?！暗俏夷芾斫猓瑯右豁椆ぷ鲀热?，要重復教好多次,，美國人還是學不會，誰的態(tài)度都難免有些急躁,?！盝ake說。
不少離職員工在網(wǎng)上抱怨福耀的企業(yè)文化：“他們的政策簡直每天一變,，讓人無所適從……嘴上說這是個大家庭,，但實際上對待員工像垃圾。遠離福耀,?！?/p>
“公司好多內部政治，我只是去人力資源要求換班,，就惹來好多麻煩……”“這是一個最差的工作的地方,，很多中國員工一句英語也不會說，他們沒理由就解雇員工,?！?/p>
“福耀的企業(yè)文化很差，從中國來的技術人員非常沒禮貌,，我從來沒見過這么霸道的人……”
“他們解雇美國管理層就是為了給中國管理層讓位置,，而中國管理層根本不給美國員工任何機會。如果你不是中國人在公司根本沒有提升的可能,，我希望這個糟糕的地方趕緊加入工會,。”
“我老公之前在這里工作的時候,，薪酬和保險遇到好多麻煩,，打電話過去問人力資源，居然有一半的時間沒人接電話……還有溝通上的問題,，承諾給你的福利從來不會兌現(xiàn)等等,，這家公司還有好多提升的空間?！?/p>
但在Jake眼里,，中國員工又聰明又勤快,，學得快做得快，而有些美國員工卻學的很慢,，無法達到工作要求,，并完成自己的工作。為此,，公司設置了5個點的考核評分體系,，主管會根據(jù)工作質量和效率來評分。但對于無法完成的工作任務的美國員工,，福耀的管理者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想因此引起勞資矛盾或者解雇員工。
福耀美國工廠廠房 李媚玲攝
這讓Jake覺得有些不舒服,。拿一樣的工資,，有人在拖工，自己卻總是按時完成工作,。
幾名中國員工印證了這個情況,。幾年前，當中國技術人員剛到廠里的時候指導美國員工時,，能感覺到對方不舒服的眼神,。“你一個中國人,，跑到人家國家對著人家指指點點,，他們肯定不舒服”，從中國福耀總部福清工廠調來的技術人員張青說,。但當美國工人看到中國員工居然在一個小時里干完了一天的活兒,，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來。
“太難教了,?！睆埱嗾f，有些美國員工樂意學,，有些就不愿意學,，教了幾遍還是搖搖頭說學不會?！斑@種情況下,，會避免和他們直接沖突，只是客氣地讓主管領走,，再給他們安排別的活兒,。”張青說。
中外員工的工資體系也不一樣,。美國員工按小時領工資，而中國員工仍然拿著在中國每月幾千人民幣的工資,，外加每天50美金的餐食補助,，整體比美國員工薪資水平偏低。
但中國員工干活又多又快,。
福耀美國工廠辦公樓大廳 李媚玲攝
張青每隔幾個月會出差來莫瑞恩的廠里待幾個月,，“通常外國工人搞不定的活兒，中國員工會在周末加班補回來”,，他說,，“我們就是來收拾爛攤子的?！?/p>
“工作節(jié)奏完全不一樣,。”另一位從天津調來的中國員工說,，中國工人喜歡一鼓作氣把活做完,，而美國人工作節(jié)奏比較松散，聊個天啊,，喝個下午茶啊,，刷個Facebook啊，打個電話啊之類的,。但公司一般也不會立刻開人,，之前開除的員工是因為曠工太嚴重，根本不來上班,。
但福耀仍然會繼續(xù)雇傭更多美國員工,。
據(jù)莫瑞恩市政府當時參與福耀工廠收購談判的一位工作人員向界面新聞透露，根據(jù)雙方約定,，曹德旺承諾雇傭至少1500名美國員工,，而莫瑞恩市政府承諾從第三年開始，也就是今年11月開始,，每年支付20萬美元補償金給福耀,，五年至少補償100萬-180萬美元，雇傭員工越多補償額越高,。俄亥俄州政府則承諾,，達到雇傭美國當?shù)貑T工1500人以上，五年內至少補償1300萬-1500萬美元給福耀,。同樣雇傭人數(shù)越多,，補償金額越高。
“如果雇傭人數(shù)保持在目前的水平或者更高，莫瑞恩市和俄亥俄州政府的補貼加起來可達到2500萬美元,?！痹撠撠熑苏f。
此外,，莫瑞恩市政府還免去了15年的福耀新建辦公樓等設施的產(chǎn)權稅,，該政策讓福耀截至目前受益至少800萬美元。這兩項優(yōu)惠政策加起來已經(jīng)超過了3000萬美元,。曹德旺此前在接受外媒采訪時也印證了這個數(shù)字：“我買這個廠房花了1500萬美元,，改造用了1500萬美元，當?shù)卣ㄟ^各種渠道補貼我3000多萬美元,，所以我購買廠房基本上沒花錢,。”曹說,。
2013年,，福耀在美國的幾個州同時尋找一個80英畝以上的投資項目，曹德旺同時接觸了五個州：俄亥俄,、阿拉巴馬,、田納西、肯塔基,、喬治亞和密西根,。最終，俄亥俄州政府說：“嗨,，我們有一個通用汽車汽車廢棄的巨大工廠,，有上百英畝，你要不要來看看,？”
“曹是一位談判高手,。”該負責人回憶說,。雖然曹德旺不會講英語,，但他在談判時最先意識到雇傭當?shù)貑T工能帶來巨大潛在利益的人。他此前做了很多調查工作,，在做決定的時候,，非常果斷迅速?！胺浅Ｓ羞h見,，敢于冒險?！痹撠撠熑苏f,，曹德旺預見到了在美國建廠將會滿足北美市場。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在美國建廠，這里的生產(chǎn)成本包括運輸成本等更低,，俄亥俄當?shù)匾灿懈嘈枰ぷ鞯娜恕?/p>
曹德旺非?？粗仫L水。讓莫瑞恩市政府感到放心的是,，曹一走進通用汽車的廢棄工廠就非常喜歡這個項目,，“他的感覺對了，覺得風水非常好,。”該負責人說,，所以這項投資很快敲定了,。
除了上述經(jīng)濟補償以及稅費減免等優(yōu)惠政策，位于代頓的辛克萊爾社區(qū)大學還幫助福耀的人力資源部門建立了美國員工的薪酬體系,，以及培訓入職的新員工等,，這項無償援助的價值也不菲。此外,，福耀的鄰居,，一家日本企業(yè)Dmax也幫助福耀熟悉和建立美國員工的福利薪酬體系。
福耀不僅是莫瑞恩最大的投資項目也是近年來美國獲得的最大的投資項目之一,，能獲得的優(yōu)惠力度自然不同,。
福耀目前已經(jīng)投入至少700百萬美金來引進機器、設備及生產(chǎn)玻璃的原材料等,，建立了至少24條生產(chǎn)線,，但并沒有全部投入生產(chǎn)。
對于莫瑞恩市政府來說,，福耀所雇傭的這2000名美國工人,，為當?shù)卣暙I了收入2.5%的個人所得稅，這對于維護和投入當?shù)啬昃檬薜墓苍O施方面意義重大,。此外,，這2000名工人對莫瑞恩以及代頓經(jīng)濟的貢獻也非常顯著的，比如餐飲等行業(yè),。
“當2009年通用汽車離開的時候,，當?shù)卣畵p失了50%的稅收來源，這讓我們近年來的處境非常艱難,。通用汽車當時雇傭了4200名員工,。”該負責人說,。
對福耀來說,，莫瑞恩的工廠顯然離其美國的供應商及客戶的距離更近，運輸成本也更低。福耀玻璃早在1995年就進入了美國市場,，福耀在美國市場的年銷售額近4億美元,，是福特、通用,、克萊斯勒,、卡特彼勒等美國知名車企的供應商。2014年7月,，福耀成立福耀美國伊利諾伊有限公司,，收購世界汽車玻璃巨頭PPG公司旗下芒山（Mt.Zion）工廠，包括土地,、廠房,、兩條浮法玻璃生產(chǎn)線設備等。此外,，福耀集團在美國密歇根州有附件裝配工廠以及產(chǎn)品設計中心,，并在多個州設立了銷售部門。
今年71歲的曹德旺每一兩個月就會坐著自己的私人飛機來一次俄亥俄的工廠,，今年比去年來得更勤,。在2016年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排行榜上，曹德旺以17.4億美元的身家位列第1198名,。
一位中國員工指著停在福耀玻璃紅色的辦公樓前一輛黑色的轎車,，對界面新聞記者說，這是董事長的車,。前一天,，由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云作為中方召集人的首屆中美企業(yè)家峰會，在華盛頓落幕,。曹德旺參加了該峰會,。
此前有多家美國媒體報道稱，福耀因為生產(chǎn)環(huán)境的安全問題以及管理漏洞遭到前員工起訴,。曹德旺在最近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時稱,，這些媒體的報道“不實”，而且指責對方并沒有來工廠采訪過自己的高管,。
“這是個巨大的上億美元的投資項目,，涉及上千名外籍員工，福耀需要時間去學習和克服文化差異的問題,?！蹦鸲魇姓嚓P負責人說，比如工廠里的安全標識,，包括緊急情況下工廠如何離開,，如果有設備損壞了,，用什么程序去維修，而不是直接跳進來維修,，這些在美國都是有完備的國家標準和流程的,，與中國不同，這些都需要學習的過程,?！案Ｒ浅Ｉ朴趯W習，當被告知這個安全標準需要如何執(zhí)行的時候,，他們就很快做出了調整,。”他說,。
按照計劃,，福耀會在近幾年內持續(xù)對該工廠進行投資，全部投產(chǎn)后,，美國每四輛汽車就會有一輛配有福耀生產(chǎn)的玻璃,。福耀計劃在五年之內將這家工廠完全交給美國人來管理,，但廠內的美國員工仍然擔心廠里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高管,。“你覺得會嗎,？你覺得這家中國工廠能持續(xù)多久,？”Jake擔心地問我。
“福耀是個非常成功的項目,，歡迎更多中國公司來莫瑞恩投資,！”莫瑞恩市政府向中國的投資者伸出了橄欖枝?！拔覀冞@里有很多閑置的空間,，可以用來投資制造業(yè)，同時俄亥俄的生活成本也非常低,，你的錢在這里可以做很多事,。”這位負責人說,。
此前,，曹德旺曾對媒體稱，美國工人的工資和福利將占到總營業(yè)額的40%,，但制造業(yè)的稅負比中國低一半左右,。美國的能源也比中國便宜，比如天然氣的價格只有中國的五分之一,。據(jù)美國咨詢公司研究報告稱,，2015年,，在美國低成本地區(qū)生產(chǎn)已經(jīng)變得和在中國生產(chǎn)一樣經(jīng)濟劃算，未來生產(chǎn)成本會比中國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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