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街
◎? 小? 凡
當客車載著有些倦意的我駛入古鎮(zhèn)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街口的那塊地碑,,卻將我瞬間喚醒,。我仔細端詳著上面那幾個紅紅的正體字,嶄新的白漆涂抹了一層又一層,,卻掩蓋不住它底色的滄桑,。地碑兩邊綠油油的玉米被車揚起的灰塵弄得很臟,就像翻開了一卷擱置在角落里舊書的味道,,吸到嗓子里忍不住要打個噴嚏,。
街旁的樹,在轉著一圈圈彎曲年輪的同時,,似乎也有些彎曲了,。村口那些老者也跟著老樹彎下了腰。就像那句“笑問客從何處來”一樣,,也像乘坐的客車一樣,,我成了客。老漢滿臉的笑褶和缺了口的牙,,堆積出了他們的年齡,,也透露出了這片土地的年歲。他們驚嘆著我的變化,。我就像一個陌生人,,被上下打量著,就像當時我兒時陌生地打量著這個世界一樣,。
我遠遠地向老街望去,。那些原本就稀落的古屋,有的已經(jīng)被磚封,,有的殘留下頹落,,人們疏散地走在街上,仿佛龐德詩中描寫的那樣:人群中的這些面孔幽靈般浮現(xiàn)/一根陰濕黑枝上有片片花瓣,。正如詩人所言,,我的思想與感情在那一剎那結合。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映在街上,,將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冷月無聲。屋子的亮度蓋過了月光,。油燈早已被替代,,我也不再為夜晚讀不了書而煩惱。邁過門檻,,依稀望見幾家燈火,,遂決定行走一遍這深夜無人的街。
這個村子名為石頭溝,,自小便覺得石頭是神圣之物,。就像小時埋怨讀不到的那些書中所寫,孫悟空是塊石頭,,賈寶玉是塊石頭,。
腳下踩著這些窸窣的碎石,記憶便從腳底傳遍周身每一個角落,,包括額頭,。元曲里面說古道,西風,,瘦馬,,這樣的意向組合在一起是很悲涼的。這條街雖然有些年頭,,但還稱不上古道,。至于風向,我向來搞不明白,,總之是有寒風,。唯獨像樣一點的,,也就是那匹瘦馬了。多年前的某個傍晚,,我決定要去學騎馬,。小伙伴們剛把我扶上去,我就被立刻狠摔下去,,額頭的皮被蹭掉,,滲出來的血沾著細微的石子與塵土。悲涼難以感悟,,悲傷卻是滿腹,。
往回走的時候,我仿佛聽到了噠噠的馬蹄聲,。他們踏著的每一步,,都叫作時光。在這里,,時光開始留滯,,再也不用像城市里那樣急匆匆地往前趕,我學著老人們的模樣,,微微彎腰將手背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行走在街上。沒有了急速閃爍的霓虹,,一切都變得靜謐,,一切都得到歸宿。
只有月亮,,曲著身子蜷縮在冷峭的夜空,。
隔天清早,有祖孫二人趕著馬車行了數(shù)里地來此,。霧氣打濕了孫女長長的睫毛,,老人的胡子與呼出的氣凝為一體。
轉彎是幾家店鋪,,門虛掩著,,一群老人倚靠著不知誰家的屋子后墻,散散漫漫地任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分不清哪一個是賣貨的人,,哪一個是買貨的人。村里村外,,家國天下仿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旁有人擺弄一副字跡快要磨光了的棋,話題立刻轉到了博弈之上,。這來去之間的真假虛幻,,究竟又有幾人能知曉呢。方圓數(shù)里的人們被彎曲的街索連在一起,,就變成了集市,。
趕集的人多了,戲班子也循著足跡風塵仆仆地趕來了,。一行人在略事休整之后,便在一處空曠的地上搭起戲臺,,吆喝著唱起來了,。這些曲子,并非瘦馬西風的元曲,,就像是紹興社戲,,或是陜西秦腔一樣,是鄉(xiāng)土氣息濃郁,、地地道道的二人臺,。
老漢原本打算著天黑前趕回去,也忍不住湊上前去看一陣子,。如今戲班子不常來了,,這熱鬧場面一年也難趕上,小孫女要學著男孩子們的樣子騎在墻頭上看,。臺上的人時而凄慘悲憫,,時而插科打諢。臺下的人嗑著瓜子,,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反復啼哭歡笑,。那一片嘈雜之聲,都是田野里一片稻香的回聲,。
我看到街上有一口井,,已經(jīng)干枯了,里面被扔進去了石頭和廢木棍子,。孩子們在枯井上用石子刻出條條框框的白印,,玩起了游戲。那些游戲的規(guī)則我已經(jīng)忘了,,記憶也如印記一般模糊茫然,。老街就像石子刻出的那些歪錯線條,線條系著過去和現(xiàn)在,,記著美好與興衰,。當我某天在晚秋時節(jié)歸來,通往古鎮(zhèn)的小徑是否會同那口井一般,早已被紛紛的落葉掩埋,。
在清晨上路,,在傍晚到達。有多少人曾在這條街道上停駐觀望,,來來往往,。他們懷著對未知世界的期盼,對未知命運的渴望,。
隨著街道一轉彎,,就看不見了。
?。ㄗ髡吆喗椋呵嗄暝娙?,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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