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 一厘米
◎? 李樹坤
王鐵柱的礦燈在巷道里劃出一道焦躁的弧線,，安全帽檐上還積著昨夜暴雨滲進來的泥漿,。他兩眼緊盯著傳送帶下方那截拇指粗的鋼纜,，喉結(jié)一上一下滾動著,。沉默許久，他把卷尺塞回工具包,。
“師傅,，到換班前咱們肯定能調(diào)整好！”一旁的徒弟小順子抹了把汗,，歪戴著的安全帽邊上露出半截黃毛,。
見師傅沒吭聲，他扯著嗓子喊道：“師傅,，這一厘米間距可以了,， 能發(fā)生什么大事兒?！?/p>
巷道頂板滴下來的水珠順著王鐵柱的脖頸滑進脊梁溝里,，他渾然不覺,。這時候,，他想起了安檢科新來的大學生李巖上周貼出來的整改單，那張印著紅戳的紙現(xiàn)在還揣在他褲兜里,，邊角已經(jīng)被汗水浸成了波浪狀,。
“柱子，快來,，三號掌子面透水了,！”道深處突然傳來老班長嘶啞的吆喝。
鐵柱像觸電一樣彈跳起來,，工具包甩在鋼架上,，頓時叮當亂響。正要邁步?jīng)_出去時,，突然身上的安全繩拉住了他的后腰,。李巖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的，高度近視鏡片在礦燈照射下泛著冷光,。
“老王師傅,，這鋼纜間距超標可屬于重大隱患,。”年輕人繃著臉,，握著檢測儀的手指發(fā)白,。他接著說：“上周通知的整改期限馬上到了?！?/p>
“你剛才沒聽見老班長說三號掌子面透水了嗎,？”鐵柱用力扯著安全繩，巷道里本來就很潮濕的空氣突然變得異常緊張,。
“井下二十三號人都指望著傳送帶,！去年西山那場礦難不就是毀在傳送帶斷裂上嗎？差一厘米足夠讓鋼纜脫軌,，到時候……”李巖的聲音陡然拔高,。
“到時候啥，出了事兒我擔著,?！睕]等李巖說完，鐵柱咔嚓一聲,，用隨身攜帶的液壓鉗把安全繩剪斷,。黑暗中，傳來一陣陣礦工疾速跑動的腳步聲,。
三號掌子面的積水已漫過腳踝,，老班長正帶人壘沙袋。鐵柱蹚水過去時,，聽見頭頂巖層發(fā)出老牛反芻般的怪響,。他剛要摸頂板探測儀，巷道內(nèi)突然劇烈震顫,，積水嘩地掀起浪頭,。
“頂板來壓，大家快散開,?！崩习嚅L的吼叫淹沒在轟鳴聲中。
鐵柱被猛烈的水流沖得撞上鋼架,，就在安全帽被磕飛的瞬間,，他看見傳送帶鋼纜像蛇一樣彈起。二十三米,，這是他能快速計算出的鋼纜橫掃半徑,，徒弟小順子就在這個扇形區(qū)域里。
“小順子注意,?！辫F柱大聲喊著,，但在礦井里的水流聲音和機器隆隆聲里，小順子根本就聽不到,。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發(fā)生,。當鐵柱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李巖用整個身體壓著失控的鋼纜,，身上的安全繩在鋼架上繞了三圈,，年輕人胳膊上的血染紅了工裝上的工號牌。
“王師傅,，快,，快，趕快帶人撤離,?！崩顜r的聲音大且堅定有力。傳送帶發(fā)出垂死的呻吟,，那截要命的鋼纜距小順子后腦僅有半掌寬,。
后來，在礦區(qū)月安全生產(chǎn)通報會上播放的這段監(jiān)控視頻,，成了全員安全培訓教材,。視頻里，當頂板壓力傳導至傳送帶時,，是超標的鋼纜間距引發(fā)了連鎖反應,，在王鐵柱檢修前，李巖提前布置的應急鎖扣裝置在最后關(guān)頭發(fā)揮了作用,。
暴雨夜,，鐵柱帶著小順子蹲在維修車間改制鋼纜間距。李巖吊著打了石膏的胳膊過來時,，他正用游標卡尺量第五遍,。
“還差0.5毫米,?！辫F柱悶聲說，砂輪飛速旋轉(zhuǎn)濺起的火星,，落在他新長出來的白發(fā)間,。
晨光爬上井架時，新改造的傳送帶正在試運行,。鐵柱看著完全符合標準的鋼纜間距,，忽然把卷尺塞給徒弟，說：“去測測井下所有的驅(qū)動輪,?！钡刃№樧用鴦偺甓痰拇珙^跑遠后,，他轉(zhuǎn)頭對李巖眨眨眼：“聽說你在搞AI預警系統(tǒng)，能對安全隱患進行全面技術(shù)檢測,，啥時候帶我這個老頑固見識見識,？”
春雨落在礦區(qū)新栽的香樟樹上，井口電子屏閃著幽藍的光,。安全生產(chǎn)倒計時牌又翻過新的一頁,，數(shù)字在晨曦中跳動：365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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